第六十二章 陆寒

婚后第二年三月。

冰枫挺着圆滚滚的腰身费劲地坐到马车车厢里，车厢外面做了减震设计，车子行驶起来倒也不觉颠簸。三天前，七宝琉璃宗接到陆家送来的信笺，信上提到陆家有事，希望她回家一趟。

宁风致正周旋于皇室与其他宗门之间，一时分身乏术，约定处理完事务，再去陆家接她。饶是陆家二长老并陆良陆上陪同，宁风致依旧不放心，派了六长老与古榕护卫她的安全。

冰枫觑一眼对面闭目眼神的陆家二长老与古榕，转过头对六长老笑道，“劳累骨叔与姨姨亲自跑这一趟了。”

古榕戴上假笑面具，“就算风致不说，我也会陪你去。你身子重，我们都不放心。”

六长老跟着表态，“不用说这些劳累不劳累的话，都是一家人，有我们陪着，少宗主总能放心点儿。”

冰枫自然听出来六长老的打趣意味，一笑置之。

 

考虑车上有双身子的人，一行人放慢了速度，马车行了十五天才到陆家。

一行人下车就看到心事重重的陆懿珃等候在门口。

二长老惊奇陆家主向来淡定冷漠，何时会有这等表情，但他向来冷漠不喜交际，便点头致意，“家主。”

陆懿珃回以点头。又亲自到了车边扶着冰枫的手臂，凝重地说道，“你跟我来。”

冰枫对六长老与古榕点头，由着陆懿珃扶着她往后院深处走去。

到了后院院墙处，陆懿珃在墙上摸了几块厚重石砖，地面忽然凹陷了一块，一级石阶隐约可见。

冰枫很是疑惑，但陆懿珃不解释，她也不好多问，只能跟着陆懿珃下台阶，往深处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一处暗道。这条暗道宽有两米，高有两米，很是符合陆家建筑物高大方正又光秃秃的特点。

陆懿珃前面带路，冰枫手扶在腰上默默跟着。七拐八拐地沿着暗道足足走了三里地，又步上一处长长的台阶，再次站到地面上。

这里银装素裹，一片冰寒。呼啸的寒风凛冽地吹过，带起雪花四处飞散。

冰枫穿得厚实，再加上武魂也是冰凤凰，倒也不怕冷。跟在陆懿珃身后朝着前面的冰山而去。

走得近了些，冰枫忽然发现那并不是冰山。

那冰山似乎——在动！

冰枫心内疑惑加大，暗暗调集魂力，警惕着前面的“冰山”。但奇怪的是，她释放魂力的时候，竟有隐隐的熟悉感，前面的“冰山”更是与她的武魂有相感应之处。

那“冰山”剧烈地动了——竟然是一只巨大的寒冰凤凰！

冰凤凰双翼展开足有三十米，头顶三根翎羽无风自动，凤首高昂，紧紧注视着她们二人。

那凤凰痛苦地啸鸣一声，突然口吐人语，“小冰儿，我终于再见到你了。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马上要有自己的血脉传承了。”

冰枫并未多想，只是被吓住，当这是武魂真身罢了，但观寒冰凤凰身影虚虚实实，似乎也是强弩之末。

陆懿珃迟迟没有开口解释这寒冰凤凰到底是谁的武魂真身，她只能自己开口问，“你是谁？”

那寒冰凤凰歪头仔细注视着她，俯下身子低垂凤首，与她四目相对，“我是你的父亲。”

冰枫心头悸动，想不到，第一次见父亲，会是这样的场面。她看着寒冰凤凰的身影虚实变幻不定，她道，“为何不收了武魂，你似乎撑不住了。”

寒冰凤凰虚弱地眨眼，凤颔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话语中满满的不舍，“这就是我的本体！能在离开前再见小冰儿一面，我也满足了。阿珃，谢谢你这么久一直守护我，我在这世间与你相爱一回，也算了却心愿——”

陆懿珃向来要强，此刻早红了眼眶，低头咬着唇，压抑着内心的痛苦。

寒冰凤凰用凤翼轻轻触碰陆懿珃的肩膀，“别难过。你们人类常有生离死别一说，我也只是去另外一处世界罢了——真舍不得你和小冰儿。”

冰枫很懵，第一次见自己的父亲居然是在他弥留之际，眼下这场景？难道，父亲是——魂兽？？？她太想知道详细内容了，但是很显然母亲没心情解释，只能专注地去盯着寒冰凤凰，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寒冰凤凰仔细看着母女二人，似乎这样就能牢牢地把她们的音容样貌全都刻印在脑海里。他自然看到小冰儿求知的眼神，用侧脸蹭蹭女儿的侧脸，又担忧着身上的极寒之气会过给自己的外孙们，只好隔了几米的距离，慢慢道来，“小冰儿，我是极地雪原的守护神兽，极地之神唤我寒玙。我承天地造化，自诞生已有数十万年，这届极地之神上任到现在已有几万年，一直没人天资禀赋能达到迈入极地雪原的地步——后来，我渐渐忘却了自己的守护责任，开始向往人间繁华。那日趁极地之神打开外界通道，我化形溜出来。就算通过外界通道时会被封印住十分之九的神力，我依旧出来了。为了更好适应人类社会，我一直在暗处观察着陆家人的行动，逐渐学会人类的行为，在此期间，正好遇到小时候的阿珃，她天资聪颖、生的又好看，我很喜欢。后来她外出遇险，一直等不到人来救援，一时冲动，我现身了——”

寒冰凤凰说着，视线就已不受控制地扎到陆懿珃身上。

陆懿珃眼圈泛红，高高仰着头，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她死死地盯住寒冰凤凰的凤脸，咬着下唇，生怕自己发出哭声。

寒冰凤凰——陆寒眨眼，这一如他人形时候那样的动作，叫陆懿珃再也忍不住，扑到寒冰凤凰胸脯上，肩膀抖动，仍旧不肯发出哭声。

陆寒伸出凤翼拍拍她的肩膀，对一旁站着的冰枫继续说着，“后来，便是我与你母亲的爱情了。我的时间不多，不讲这些过往。小冰儿，你是我与阿珃的结晶，我与阿珃很爱你。如果当年我没有负气出走，就不会让你流落在外，是我不好。”

在与宁风致定亲之前，她其实埋怨过爸爸妈妈为何不陪在自己身边，后来见到了母亲，也没有那么怨恨了，只是在想何时能见到父亲。现下真的见到了，又获知父亲的真实身份，她心内很乱，思绪有如一团乱麻，叫她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变成了两个字“父亲——”

陆寒眯眯凤眼，很是开心，“小冰儿，再叫一声。”

冰枫嗫嚅了下嘴唇，“父亲。”

陆寒满意了，歪头看着母女二人，他似乎想起什么，说道，“你们一定要小心武魂殿。我中毒后被金雕武魂的男人带去武魂殿，在那里被囚禁了很多年，如果阿珃没有冒死来救我——不提这些，武魂殿教皇一直以为我是魂兽化形，日后可能会为难你们，你们当心——”

咳——陆寒突然咳出一口蓝色的血来，他眉眼温柔，不舍地看着妻女，他的身形忽然慢慢消散——

陆懿珃想要抱住他，却扑了空，她终于哭喊出声，“陆寒！”

直到寒冰凤凰巨大的身形完全飘散，陆懿珃颓然倒地，她的元气似被凭空抽走，胸肋生疼，硬生生喷吐了一口鲜血。

冰枫惊慌，连忙去扶陆懿珃，细看之下更是慌乱，陆懿珃的银发竟变得暗淡无泽，而她原先光洁莹润的面庞也失去光泽、爬上皱纹，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活脱脱一老妪。

冰枫用上魂力想要扶起陆懿珃，未料到陆懿珃先一步站了起来，她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把刚才陆寒没能提到的当年之事一一讲出来。

陆寒当年求娶陆懿珃之后，成功留在陆家。当时陆家诸位长老都以为陆寒年纪轻轻就已七十多级，还是冰凤凰武魂，未来定会有大成就，纷纷欢欣不已，谁料十年过去，陆寒进益微弱，更是未曾与家主有血脉延续。他们怎么会知道，陆寒是神兽化形，与人轻易不能诞下后代。而冰枫，是陆寒用了自身仅存的十分之一神力的一多半和半数精血，与陆懿珃结合后诞下的孩子。也是如此，在陆懿珃怀孕期间，家族里封号斗罗长老前来拜访，终于勘破了陆寒非人类的身份，一开始大家只以为他是十万年魂兽化形，一向认为魂兽不能与人结合的诸位长老纷纷借机攻讦，要赶陆寒离开陆家，甚至家主腹中的胎儿，他们也认为定是半兽半人，更不吉利。

好在大长老二长老保持中立，陆懿珃力压众人，这才将陆寒留下。将冰枫顺利产下后，陆懿珃心事重重，在诸位长老施压下，只能回避见陆寒与冰枫。陆寒未解其意，负气出走。

他们走后，陆懿珃十分痛苦，派了不少人外出寻找他们消息。

十六年后。机缘巧合之下，陆家的探子在外吃饭之时听到隔壁桌武魂殿的人讨论教皇囚禁的叫陆寒的男人多么俊美无俦，大惊之下赶忙与陆懿珃联系。

陆懿珃违背祖训，离开极地雪原潜伏在武魂殿一月之久，终于得了机会救出昏迷多年的陆寒。逃亡的路上，陆家家主不得离开极地雪原、违者必受反噬的祖训发作了——陆懿珃损了大半修为，恰好大长老二长老带人赶来接应，才叫她与陆寒逃出生天。

陆寒回到雪原后吸收了极寒之气，苏醒过来一次，只来得及叫她去七宝琉璃宗接女儿，又再次陷入昏迷，昏迷中竟回复本体。无奈之下，陆懿珃只得将他转放到极地雪原无人之处。

这些日子以来，看到陆寒本体虚实相切，内心惶恐的她下意识叫回女儿，没想到——真的是最后一面——

陆懿珃满眼心痛，苍老的面庞上清泪无声流下，她踉跄几步，终归还是挺直腰背，看向无垠天际，“武魂殿，我陆家与你的仇，早晚有一天清算！”

冰枫扶住母亲，陆懿珃反手握住她的手臂，苍老的面上那一双眼睛十分慑人，“与武魂殿为敌，你可害怕？”